对话

​ 当C君推门进来时，A小姐正躺在书房的沙发上，饶有兴致地听着新买的爵士乐专辑。虽然她平素是个略带斯巴达式的行动派，不过黄昏时宅在书房里听音乐，也是她一直以来的爱好。

​ “有时间聊会儿吗？我最近有些想法，可找不到人讨论。”C君询问道。不过他心里确信，这位老友是不会拒绝的。

​ “好啊。今天你又带来了什么抽象的话题？叔本华还是存在主义？”A小姐盘腿坐起，摘下耳机，露出打趣的微笑，“不过可别怪我没提醒你，跟大多数女孩子讨论这些可不会受欢迎哦。”

​ “不用你说我也知道。可你也不算 ‘大多数女孩子吧’。”C君一笑，坐在对面的沙发上，“是这样的，人们总说要热爱生活，可如果真的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的话，那该如何活着呢？”

​ “能讲的详细点吗？”A小姐无视了他的调侃，对这个话题起了兴致。

​ “好。首先，生活不存在什么绝对的适合所有人的意义，每个人都得自己去寻找自己的意义，这个应该是我们的共识吧？”看到A小姐点头，他继续道，“所以说，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人，都会选取生活中某个他或她确信的美好的方面为止努力，或者会相信只要活着，总能遇到美好的事情，这构成了大多数人活下去的动力。比如说升官发财，青千院士，获得尊重，收获理想化的爱情，环游世界，美好的家庭生活，或者人类的进步等等。”

​ “所以你想说的是，如果对这些方面的期待都破灭之后，该怎么生活下去？”

​ “嗯，不过也不准确。比如拿我来说，我对家庭的传承看的很淡，所以家庭为意义这一选项排除；我一直以来热爱的领域很有可能会把我拒之门外，所以奋斗的归属感也失去了；理想的恋爱大概也不会降临到我这种男生头上；孤独感也不时会包围着我；甚至世界未来会不会变好，如果不自欺地讲，其实也没人知道；至于个人的权力，财富和声名，人一死就都没了。我承认生活中确实有其他各种美好的事，比如音乐，有趣的书或者美味的早餐，可它们都太小了，不足以构成支撑起这么漫长人生的意义。我也想热爱生活，可如果我诚实地对待自己的内心，我发现至少现在的我是做不到的。”

​ “如果做不到热爱的话，那就不用去热爱吧。外面的文艺青年们常喜欢说，‘真正的英雄主义是认清生活后还热爱生活’，或者 ‘201x年过去了，我很怀念它’ 之类的话，虽然其中也有真诚者，但不少人也只是对名言鹦鹉学舌而已。在我个人看来，真诚是比热爱生活更重要的品质，尤其是对自己真诚。”A小姐察觉到了C君话语中的苦闷，但并没有去说什么安慰的话。她知道，对于这种思想深处的困扰，泛泛的安慰或鼓励非但起不到作用，反而会为真诚的交流带来隔阂。

​ “那不热爱生活的话，该靠什么精神力量活下去呢？”好友默契的理解使他心中的困扰散去大半，可最关键的问题还没解决。

​ “对于我个人来说，可以说是‘骄傲’或者‘反抗’吧。如你所说，生活有时候其实挺荒诞的。不被理解，失去希望，理想破灭，这种事情时时刻刻都在世界上发生。可有一样东西是不依赖于别人，也是世界无论如何也夺不去的，那就是我作为我的骄傲，以及对于这种荒诞的反抗之心。不仅要反抗生活的荒诞，也要反抗自己内心顽固的弱点。即使没有人认可或关注也无妨，即使明知这一切毫无意义也罢，我还是会竭尽全力去向我认定的目标努力，像雕塑家对待石材那样对待自己的生活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，思考必须思考的问题，认真享受音乐，运动，美食和睡眠，以及其他任何我有兴趣的事情。因为这是我自己的生活，我一直都在看着自己，这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。”A小姐说完，自嘲似地一笑，片刻后又恢复了她往常充满活力的神情。

​ “我明白你的意思了。将意义寄托在外部世界，总难免有落空的风险，况且世界没有满足任何人期待的义务。将意义回归到自己心中，回归到作为一个独立思考的个体的骄傲上，只要我还在真诚地独立思考，这种骄傲和反抗就是任何人都无法剥夺的，也就是最稳固的意义。”于是C君豁然开朗。

​ “就是这样。不过也要注意，这种骄傲需要以对自己内心的真诚和系统性反思为基础，否则就是傲慢或者一根筋啦。我可从来都不想变成那样。”A小姐补充道，随后伸了伸腰，“好啦，现在严肃的话题到此为止，有兴趣来听听我新买的专辑吗？”